桑落鹿鸣

【六一匿名捉迷藏】【邪晖】溺

1

这本日记记录了我四十三岁之后的所有故事,按照三叔以前骗我的话来讲,我把这本日记称作我的旅行手账也不为过,不过,是后记罢了。

我把这段难忘的经历也写了进去,权当我经历了一次美妙而又不可思议的旅行。

我把这个故事称为《溺》,然而未免又太过窒息沉重了一点,但是思来想去,没有什么更好取代的名字。与从高处下坠不同,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巨石碰撞的骨裂声,这个故事更像在深海里面,缓慢溺亡,肺部的空气不断被压缩,被抽出,在无尽痛苦中,挣扎着死去。

总之,我和他的遇见,就是在我差点溺亡的那一刻。

2

故事的主角,自然是我,是苦苦寻找如何也找不到的三叔的时候的我,也是身体残破不堪时候的我。总之,我体会了接近死亡带给我的好处和坏处——我先是体会到了更大的苦难面前的苦难根本不值一提的绝望,后来终于沦为了一个经常把生死挂在嘴边的人。在倒斗的时候碰上的那些机关,对于即将面对的死亡,甚至到达了一种用此来寻求刺激的途径。我曾这么天真地想过这些。

但是在水库的时候,一只苍白而又冰冷的手拽住我的脚踝,把我往下拖。在那一刻,我对死亡产生了恐惧,比迎面撞上一只僵尸还来恐惧。肺部留存不多的空气让我整个人不能理智思考。

当时蹦出来的第一想法就是——老子竟然喝了这多年禁婆的洗澡水?

之后,我就没用地昏迷了。不能怨我,当时我的肺就已经千疮百孔,就算潜水,那破了的肺总归会漏气。虽然王胖子总嘲笑我这个漏气肺的借口,但是我至今都觉得非常有道理。

我醒来的时候,身上还穿着潜水服,脖子的地方已经干了,背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,印象里面,我听见了刘丧的声音,他说了句心肺复苏轻点摁,别把三爷的肋骨压折咯,当时我闭着眼睛就给他来了个白眼。

随后食道里面的水给白昊天压了出来,不知道是不是以为是禁婆洗澡水的原因,我呕吐得很大声。

然后我抬起头就看见了蒙少晖,他身上也是湿漉漉的,皮肤白得渗人。他有着清秀动人的容貌,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,我看着他,那双眼睛仿佛在告诉我——救命。

救命?救谁的命?

他的?但是他已经完好无损地站在我的面前了,一言不发,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,眼神孤独又无奈。

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,跟他说话也是一周后,那个时候蒙少晖被叫做男禁婆,王胖子取的,他对取名格外擅长,我这“天真”的绰号也是他喊出来的。小哥没有说关于这个无害外表的“禁婆”的处理方法,深受恐怖谷效应毒害的我们,把他锁在了一间有窗户的房间里。

我拖着塑料的折叠椅子坐在树荫下,皮肤吸收着斑驳的阳光,把肺里攒的一口长长的气呼出来,想从胸口的口袋里面掏出一支烟,却发现没有带打火机,抿着滤嘴棉花里的淡淡烟草味,一抬头,无意间看见窗户里的蒙少晖,他在看着我。

我从青年时期就有个作家梦,一直因为时间没有好好来实现我的爱好——太阳是金桔,我现在就泡在充满着金桔味的伏特加里面,肺部的痛苦快把我整个人点燃,连带着空气里的酒精一起燃烧,我也只剩下了灰烬,杯中的世界也只剩下了灰烬。蒙少晖站在杯外,掬了捧灰烬,放在了他窗台的花盆里,向日葵向着阳光,热烈开放。

但是现实却是,散发着霉味的窗台,连蜘蛛都不愿意呆的潮湿的角落。蒙少晖在掉漆的墙上画着画,蒙着灰的窗户看不清他的动作,我也不知道谁给他的画笔,走进了才发现,他用的是他的血,红色的。

我着急地从书桌上找到那个房间的钥匙,来到他的房间,没有血腥味。蒙少晖看着随着开门一同闯入的阳光,眯了眯眼,后退了几步。他不喜欢阳光,当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,“你可以站在门口帮我挡住阳光吗?”

声音很符合他的外表,同样的清冷。我当时的感觉确像是被浇了一头冰水,从头顶凉到脚底,我在害怕,但是不知道在害怕什么,现在回想一下,是怕一个未知的还会说话的男禁婆吧。

他说他叫蒙少晖,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二句话,除此之外,他没有再讲别的。

他的伤口在左手手腕,没有鲜血淌下来,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伤口。

一切都是一场误会,墙上的画是颜料,是胖子给的,原来和他第一个说话的人不是我,我这么想着。手上的伤口是后来割到的,被玻璃碎片。当时暗暗怀疑我这么早就开始老花眼,连血和颜料都分不清了。后来才反应过来,重点不是颜料,是玻璃碎片,蒙少晖手上的那道伤口,是他自己割的。我问他为什么当时要这么做,他只是浅浅一笑,拽过我的手,冰凉的手指抚摸着我的手臂上的伤痕,“跟它们诞生的理由一样。”

我们很像,都放弃了活的希望,只是我的执念束缚着让我活,他的执念把他困在只能活的笼子里。

他是被诅咒的人,他这么跟我解释。临塘镇的洪水把他困在了那,他被他的母亲诅咒,被他的妹妹诅咒。他不能死,就像个怪物一样呆在了水下,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,直到我的出现。

佛家讲因果,我不信佛,只是听他这么讲,我带给他了一个重回人间的结果,却不知道这个因是什么。

3

我曾经,是想当个作家的,但是我的生活千篇一律太过普通,我总不能把这么无聊的事情给读者看吧?喝酒的时候,刘丧问我曾经想做的事情却没有实现的。蒙少晖坐在我的身边,他面前也放了一杯啤酒,我给他倒的。小麦芽香气的酒嗝从肺部慢慢涌上来,我的嗓子突然一甜,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,偷偷地咽下去,借口抽烟,端着装满啤酒的塑料杯子去外面,用手捂住努力让自己不咳出声音。

带血的唾沫混着淡黄的啤酒,被吐在发黑的杂草地上。蒙少晖冰凉的手伸过来,摸了摸我的后背。

我当时被吓到了,仿佛我吐血也是件亏心事一样,我问他怎么来了?

他说他闻到了血腥味,还指了指粘上了血沫子的杂草。

胖子也出来了,白昊天和刘丧两个小孩玩着烟花。我还记得那天的烟花是小卖部十五块钱一大盒的,他们全买了。也就五颜六色的火星四射,没什么意思,非要说些美感,那需要有蒙太奇的镜头去拍,把柔光开到最大,还要虚焦,把火星子柔化成黑夜中火红的星星才行,但是蒙少晖却撑着下巴,靠着栏杆,看得津津有神。

“你不是怕光吗?”

“但是我喜欢烟花。”

本是被黑暗钟爱的人,却偏偏贪恋烟花,多么讽刺,看他看得那么出神,我也学着他盯着看了,跳跃的火星,无序地跃动,闪烁过后就消失了。好看吗?我问。他点点头,我当时权当他是被困太久难得看到什么东西都是新鲜的。

“你大可以创造你想要的的故事,想象性文学一样很吸引人,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。”他回答了我的遗憾。

我也总不能一辈子活在白日梦里面,那时候的我说了一句让现在只能梦到漆黑一片的我很后悔的话。

蒙少晖是个盗墓好帮手,无论是在线索分析还是在对付粽子上,墓里的吊桥效应加持,让我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蒙少晖不是人类。但是还是有陷入绝境的时候,我跟他被困在一个墓室,机关被触发,墓室门紧锁。

潮湿的的环境,发霉的空气,我在等着墓室里面的空气一点点耗尽,觉得命丧于此的我甚至点了支烟,以往我不会这么放松,但是这次蒙少晖在我身边,我于他,是我擅自把我的性命交付给他的关系。

雷管湿了,香烟倒是保护的很好。他这么打趣我,从我嘴里抽出烟嘴,扔在水洼里面。我抿着回味着烟草的味道,生怕这就是我最后一次抽烟了,努力把它记在脑子里。

蒙少晖见状,把头凑到我的胸口,我也是被吓到,他的身体冰凉让我起了鸡皮疙瘩,“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听活人的心跳了,我也想把这个记住。”

他说过他特别羡慕会呼吸的人,也是应了那句话,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。

但是心脏会跳动的人会慢慢老去,呼吸也会停止。我把他的脑袋挪开,又从口袋里面摸出了半截折断的香烟,叹了口气,扔到水洼里。

墓室的门被炸开,胖子手持雷管笑得得意。我们没有继续搜下去,直接上了地面,傍晚时分,天似血一样的红。

如果能时光倒流,我一定会抱住蒙少晖,给他来个来自我那一颗跳动着的心脏的温暖的拥抱。

蒙少晖于我,他懂我,我们一样都是无依无靠的人,他说我能救他,我却摇摇头,我无能为力。

4

佛家讲因果,我却没有醒悟过来,我只是他的因,我带他上了人间,他一直苦苦等待的结果,竟然也是我带给他的。

他们管这个叫有缘人。结了缘,那便有了羁绊。

我掉进棺液的那时候,他还紧握着我的手,握得非常紧,生怕我出事,但是没有想到出事的是他。

救我的良药,杀他的砒霜。

蒙少晖消失了之后,胖子也亦非常难过,我安慰他,没事的,他也不是人,不用同情,自始至终他也一直想了断自己。

我也没有想过我能冷血到这种地步,但是我深深感觉到离别前他的眼神,那双能说话的眼睛,透露的是害怕的神情。

他竟然也舍不得死了?

但凡见过蒙少晖的人见到我都要问一声他的近况,他最近好吗?回答是单一的机械的,他死了。

说多了也就麻木了,一传一十传百,都知道有个叫蒙少晖的人死了,他们都觉得惋惜,并不知道蒙少晖本来就是具同尸体一样的人。我却不由得生起了气,他们根本就不懂他,怎么为他悼念?

我的病好了,我瞒着所有人又一次下了一次水库。

慢慢沉下去,肺里鼓足的空气却让我浮了起来,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下潜,从水库出来的时候我浑身湿透,幸好,没人看出来我哭过。

现在回想这些,仿佛就是少年时的海边拾贝,泛着白沫的海水把珍珠推到沙滩上,在夜空绽放的烟花下,五彩斑斓,就像定格的那场柔焦的四散的火星。

我在沙滩上,退潮的海水把我卷入海中,溺在海里,溺在回忆里。

我没有想到我以日记开始了我的写作,姑且就把这当做一场想象吧。

真实的故事是,我甚至已经快忘了他的长相了。只清晰地记得,他离开我的时候,我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透不过气,心脏以最大的速度跳动,耳边是我自己的心跳声。

溺亡般的窒息感。从棺液里面爬出来,只有我一个人了。

我今天去市场里面买了一桶烟花,二十发的,驱车到了平地,用嘴里的香烟点燃了。二十发,我一个个数着,到了二十发的时候,平地安安静静,连狗叫都没有。

我终于对着摇摇欲坠的月亮,痴心妄想,蒙少晖,你什么时候回来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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